漫 话 从 容

(作者:洪天平)

从前，民间流传过一则笑话。说有一户人家嫁女，一天同时来了一胖一瘦两位相亲的，而且都非常中意女子品端貌美，经过一阵僵持，稍顷，女方父母端上待客点心时发话：谁能先把这一大碗点心吃完，便将小女许配与他，如何？两位后生犹豫片刻后，遂起碗动筷，准备一较高下。只见其中胖者撸起袖子，不顾汤热碗烫，飞星流火般狠劲往嘴里胡塞。那个瘦者则微笑着边往碗里吹气边拿筷子扒拉，口中还小声念叨：“输了，输了。”到了最后，胖者因热汤烫起一嘴的泡终于败下阵来，而瘦者不慌不忙把那碗稍凉了点心吃完，还娶回了媳妇。

虽然这则笑话有可能是杜撰的，却不由让我想开去。譬如茶道，本来发源于中国，却在日本成为流行文化，反而在中国只剩茶艺。茶道的初始精神是，每次只做一件事情，并且要有一定的仪式感，庄重、典雅、圣洁，其四谛是：和、静、清、寂。此外茶道还加入佛学禅宗的味道，品茶时心无旁骛，极少口头交流，更多是思想上的互动。再看我们现在，连茶艺都不是，只见到茶礼了。客人来了，急匆匆用100℃的壶水冲泡，客人一走，等不及“茶凉”便急着洗杯换盏，旨意根本不在茶上，而乃借茶攀情，借茶交际，美其名曰“以茶会友”。错倒没错，只是让人觉得有点太过现实，太过心急火燎，离“道”和“艺”相去甚远不说，无端糟践那动辄一斤几百上千的好茶。

处世之道，以小见大。品茶也好，做事也罢，皆讲究从容。从容是一种智慧，那位相亲的瘦者，因为深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，处变不惊胸有成竹，谋定而后动，胜之有礼有节又有度；从容是一种风雅，那位相亲的胖子后生，求偶心切，只管“海塞”而不顾“体统”，更不懂“门道”，最终娶不到媳妇不说，还沦为一方笑谈。生活需要有质感，质感需要有一个从容的过程。袋装茶、汉堡包、贴纸家俬、网贷、网约、网恋、闪婚闪离、倍速模式、月光族、月负族等等等等，总让人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，缺少那种蕴实丰润、温婉祥和的节奏和淡定。“打印”出来的楼房和桥梁，快是够快的，但能住得踏实吗？能荷得重载吗？

“慢工出细活”，“十月怀胎一朝分娩”讲的都是孕育的过程。这个过程需要冷静、科学、细致和从容不迫。一次听导游讲解蔡氏古民居时，说到建筑群中一个青石雕窗，引出清代泉州人、菲律宾华侨蔡资深耗用巨资，历半个世纪，一丝不苟，精湛打磨，对建筑艺术严格把关到了让人费解的程度，才造就了如今闻名遐迩的“闽南建筑大观园”。倘若急功近利，乱了章法，要么是忙中出错沦为次品，要么是“四两油炒半斤面”，好吃固然好吃，只是略嫌耗本还过于腻味。可以想见，从容咀嚼，严丝合缝，节能降耗，高效精准应该是当年蔡资深先生工作和生活的常态。

知名学者朱以撒曾坦言，说自己特别欣赏雅致无羁的慢生活。“天下事有意为之辄不能尽妙”，朱先生喜欢在自己的书斋静心研学，慢慢悟道，不为名而浮，不为利而躁。他认为节奏太快太急，总会流露出太多仓皇与破绽，急于求成则往往不成，而放缓脚步，能使人心性滤去许多浮躁和杂芜，如此便渐渐接近真谛。很多时候，知识和智慧的积累与升华，总是在看似平淡枯燥的环境中，总是在看似琐碎乏味的日子里。耐住寂寞，积蓄能量，张弛有度，事缓则圆矣。

记得十几年前到过浙江瓯北，同行的人皆惊叹于瓯江两岸的经济腾飞和建设速度，一致认为这才是实实在在的“他山之石”。只是在一个正式的招待会上，当地的一位主要官员却如是说：瓯北乃瓯江之北，坐北朝南又望江，是民居的风水宝地，如今办企业开工厂实属无奈之举，将来很可能需要调整过来的，因为穷，等不起啊！我们在佩服这位官员敢讲真话的同时，其实也在反思发展进程中挟来的诸如效能、环境、节奏等等的经验教训。很多时候，“等”“养”“蓄”“谋”比高歌猛进要好许多。在这方面，我们的宝岛金门似有可借鉴之处。他们好像不急于阔步前进，而是想好了再走，把眼前利益看得淡一些，把自然规律奉为天条。人们的心态与小岛同步，始终保持在中性理智、不疾不徐的“恒温”刻度上。去过金门的人，肯定都有同感。辩正地看，慢则稳，稳则快。“稳”字——“禾”加“急”也，意是像禾苗生长一样，急不得。

就个体而言，从容是一种禀赋。往小处说是格调，往大处讲是禅意。最近看过《儒林外史》，其中讲到两个挑粪的糙汉，在送完货的间隙，不忘抽空到小镇上吃酒、闲聊、看日落。他们不光晓得“财不入急门”而忙里偷闲苦中寻趣，还知道享受“醉卧月色半床雪，静听松涛一枕风”的浪漫。原来闲情逸致、悠然取乐古来有之，而且不分贵贱贫富，达不足贵，贫不足愁。如今，人们是否应该也完全可以把“快时代”与“慢生活”和谐地统一起来，懂得舍得，拒绝速成。历史反复证明，中庸之道是永恒之课题，也是必须遵循的法宝。

大家知道，太极的精髓是阴阳平衡，刚柔相济。像白天和黑夜，工作和休息，哪一方都不可或缺。关键是遵循规则，掌握韵律，选准驿站，调控节奏，使其良性循环。注意让高速的思绪停歇片刻，让超荷的心灵匀稳下来。所有这些，其核心便是所谓心态。唯剔除觑觎之魔，摒弃功利之惑，不迫方能从容。反过来，从容方能创造工作生活的最佳状态，这也是辩证法。

文至末了，又似乎未了。我们可能忽略文章开头女方父母的那碗“点心”，或以为那不过是乡下俗人的寻常之举。其实当你回过头细细品味，忽如醍醐灌顶眼前一亮：那该是两位老人高明且别致的“择婿”之道。急而不乱，忙中生智而即兴出题——用一碗不起眼的点心，不经意间便测出未来姑爷的人品、道行和雅量，实在精妙至极，有道是：

无欲若等闲，

淡定出奇篇。

凡人自从容，

高手在民间。

作 者 简 介

  洪天平，中共党员，泉州市人大代表，南安市人大办公室工作委员会委员，英都商会秘书长。他为人谦和，爱好广泛，尤其喜爱书法、乒乓球、散文。著有散文一百五十余篇，三十余万字，作品曾刊登于泉州晚报、东南早报、泉州台商报、海丝商报（南安商报）等，深得读者喜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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