乔阳不是一位植物学家,也不在云南土生土长。
但十八年来,她一直在做的事,便是在滇西北横断山脉的雪山之间漫游、拍照、深入森林、学习辨认高海拔的植物,更重要的是,她一直在和自然对话。
她的一个家,便在海拔3500米的雪山上的,只有二十余户藏民的村子里。而现在,关于这些对话、思考、高山上的绿绒蒿和银莲花,还有山中的雨季,都被她用充满诗意的笔触和饱满的情绪,写进了这本《雪山与雪山之间》。
《在雪山和雪山之间》;乔阳;北京联合出版公司;2020年6月
在乔阳再次从白马雪山回到大理的第二天,我拨通了她的电话,听她讲述了更多她和山的故事,她说,“如果一个人在山里的时间多一些,会更认识到自己的身体和精神。”
澎湃新闻:是什么把你带到了云南并且定居下来?
乔阳:我从小就很喜欢地理,喜欢拿着地图册看,那时候就对横断山脉有一种向往,在旅行的时候也会往那里跑。而我自己呢,全家都在电力局工作,很稳定,所以我也想要一些不一样的生活。
真正让我留在云南,是因为2002年在德钦时,我去参观了阿牛老师的一座藏文学校。当时,德钦是国家级贫困县,孩子们会因为家庭条件、家庭成员的突然重病、死亡造成的劳动力不足,或者一些其他事情耽误了读书,所以阿牛老师给他们办了一所慈善学校。我参观后很冲动,和孩子们说,你们只管考试,我去给你们找钱来。
同时我自己也开了一家客栈,在当时游客还不多的飞来寺。很多人可能不知道,梅里雪山和白马雪山一个在澜沧江西面,一个在澜沧江东面。大家去看梅里雪山的日出,都是站在白马雪山,向西面看过去。我就这样定居在了白马雪山。
当时我也考虑过选址在丽江或是香格里拉,那样的话游客的量会大一些。但我觉得,你看到那样的风景了,就不能退而求其次。我也想要去人少的地方,因为怕和人类社会打交道,跟山在一起,自己心里会比较安宁。
到了2009年、2010年左右,飞来寺一带也开始涌来大量游客,开了几百家客栈。因为人太多,我就搬走,去了白马雪山上的雾浓顶村。那里只有22户人家,加上我也不过23户。这么多年,一直都没变过。
澎湃新闻:现在你住在大理,会想念雪山吗?
乔阳:对雪山我从来没有厌倦过。我现在去梅里还会来不及换鞋就冲出去看日出。虽然我最近五六年大部分时间花在家庭上,住在大理,不过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自然,始终在那里。当我在大理呆着时,有时心里会着急,想念山上的植物。要知道,每道山脉上的植物都有不同的品种,有不同的生长时期。一旦错过时间,今年就看不到它们了,也许明年也看不到。
锡金报春
澎湃新闻:说起植物,《雪山与雪山之间》写了大量的关于白马雪山的植物的故事。在这方面,你提到过你的导师是英国植物学家和植物猎人金敦·沃德,他的作品为什么这样打动你?
乔阳:金敦·沃德,有时他是我的启蒙老师,有时他是我的人生挚友。
活跃于20世纪初的滇西北的英国植物猎人和植物学家金敦·沃德
2009年到2010年,香格里拉到德钦在修公路,旅游业因此停顿,我在村子里吃吃喝喝看书,就读到了他写的《神秘的滇藏河流》。
我当时在云南呆了这么多年,但感到自己对当地还是很无知,也完全不了解当年植物猎人在那里的活动。这本书中有空间上的行进,有四季转换,有千万年时间流逝的变化。在专业知识上,虽然今天植物分类学有了变化,但也无损这本书的参考价值。
我也很感谢这本书的翻译老师,他们的翻译水准非常高,有专业知识的同时,文笔又很流畅,没有特别喧嚣。总之,作者和翻译者都有爱,在那个时间点,我被这种特别美和特别朴素的东西触动到了。
澎湃新闻:所以你在书中说你一开始只能看到雪山,后来慢慢发现更多的东西,植物、鸟类、苔藓地衣等等,这样的变化是在金敦·沃德的影响下产生的吗?
乔阳:我十几年前拍了无数的梅里雪山,还有各种雪山。一开始人确实总是会被壮丽的风景吸引。而在读了金敦·沃德的书后,那时我正好要负责每个学生的家访工作,对山地本来就很熟悉,所以我就拿着书去走他走过的路,我还做了一个大表格,把他提到的花和地点都列进去。我还带着相机,拍下我在路上遇到的花,和他的描述做对比。从那个时候开始,我才开始关注白马雪山的植物,开始知道光杜鹃就有两百多种,也开始了解到更多的植物猎人,以及中国也有自己的研究民族植物学的植物学家。
美丽绿绒蒿花如其名
在看花时,我也经历了从注意到名贵的花,再到普通的花,从显花植物,再到隐花植物,再看到苔藓、地衣、树木……的过程。
澎湃新闻:在书中你提到自己和植物的沟通,你怎么和植物沟通呢?
乔阳:和人怎么沟通,就和植物怎么沟通呀。有时我们不需要语言来沟通。无论是对人还是对植物,ta的颜值如何、姿态怎样、精气神好不好,我们都是可以看到的。比如我很喜欢尼泊尔香清,这是一种菊科植物,叶片前面尖尖的,很小,一小丛一小丛地开着,像干燥的纸质叶片,永远清清冷冷,站在阳光充足的坡地上。我觉得如果它入药的话,它说不定可以缓解头晕头闷这种症状呢。
尼泊尔香清
澎湃新闻:所以你觉得人可以很充分地感受自然。
乔阳:是的。今年雨季开始前我去了一次白马雪山,我觉得那里特别燥,甚至可以说天地之间有一种杀伐之气在。雨季开始后再去终于有了一点温润的感觉了,但我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。松萝也不太好,我一进山就有一种担心。在土地上生长的人,对今年的年成是不是好,菌子怎么样,虫草对不对,都很敏感。今年的菌子就出得很晚,品质也不是太好。
澎湃新闻:怎么理解你在书里提到的你有“人类恐惧症”?
乔阳:我前几天带人去流石滩上看花,向他们介绍,很兴奋也很开心。但是讲完之后又很难受去一边抹眼泪。何其芳有一首诗是这样说的:“开落在幽谷里的花最香,无人记忆的朝露最有光,我说你是幸福的,小玲玲,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最清亮。”我觉得人和自然之间的交流是相互的,人能感受到自然,世界也在被我们影响。但我不太希望人类的信息被荒野感受到,因为人类一方面人类对世界知之甚少,另一方面我们还是这么自信。
在山坡上艰难拍摄的乔阳
而我和其他人不那么一样的地方在于,我觉得自己不太懂,我还不够,所以我像朋友一样和自然交往。
澎湃新闻:在自然万物中,你为什么特别关注植物呢?
乔阳:我也喜欢鸟,只不过打鸟的成本可能比较大吧(笑)。其实无论是看植物还是看鸟,对世界的认识都需要让自己安静下来,珍视它,要有敏锐的眼神和敏感的心,否则即便拍到了可能还是不懂它。
澎湃新闻:你的这本书围绕着白马雪山展开,它是你最喜欢的地方吗?可以描述一下它在你眼里的魅力吗?
乔阳:其实白马雪山在我眼里并没有什么特别魅力,只是它恰好在这里。在我看来,所有的山都一样有魅力,它们亿万年前拔地而起,到现在还在生长着,并滋养着山上的动植物。所以我很怕把一些山独立出来。山脉是连绵的,它们是一个小系统。我并不想用标签把我们对世界的认知隔离开。
金敦·沃德笔下所写的,“华丽的全缘叶绿绒蒿,开着巨大的、球形的、内向弯曲的黄花,在山坡上盛开,绵延几英里。”
澎湃新闻:你最喜欢的雪山的时刻是什么时间?
乔阳:我最喜欢晚上的雪山。晚上的时间好像比较慢,山就这样静默地在那里,带动你对时间的感受,好像带我回到千万年前的时空。在夜晚,人也相对清明。所以几乎每一座我到过的雪山,我都会选择在夜里和它相处一会儿。
在黑夜来临时,我觉得世界会显示它的另一面。喜欢自然的人应该在黑暗中独处一下。
澎湃新闻:你的书里对现代文明和旅游业的扩张有一些思考,但你在书中提到一些不妥的行为时,比如游客拿野花做花环,比如司机为了十块钱采走绵头雪莲,你似乎也没有太激烈的言辞批评,为什么呢?
乔阳:如果我看到游客想要采野花,我会阻止。甚至现实中我会为了一些破坏自然的事情去打架。但我同时也在想,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些价值观,创造了这些消费需求,让游客去摘野花来满足自己对美的需求,或者让一个当地人把挖药当作生活的需要呢?在对个体的行为去批判和指责之前,我心里是有一些底气不足的,我的思考也正处在一个迷惑的阶段。因为我自己对于这种观念,至少也曾经是一个推动者和实践者。
因其药用价值而被过度采摘的水母雪莲花,已经不太能见到了
所以我也不想用太激烈的言辞去批评他们,最好是说清状况就可以。对做出这种行为的人,我也感到心痛。一朵雪莲花死了,却也并不只是它死了。摘取的人,以及旁观的人比如我,在我们心里都有一朵花死掉了。
我们应当更多去思考。我不喜欢太多批评,因为批评会带来反对。
绵参
澎湃新闻:你和威廉他们道别时说,有“更深沉更持久更美好的东西”会连接你们,可以分享一下这指的是什么吗?
乔阳:对这个世界的爱,对自然的爱。我这次去白马雪山没有带相机,但我把用手机拍的相片发给他了。他人在美国,因为新冠疫情,行动受到限制,所以看到这些照片也很高兴。这种爱,好像山脉,好像水流,好像风一样,土地会帮你保留下来。
作者(中)和植物学家威廉,以及植物学家潘发生在一次考察中
澎湃新闻:你觉得怎样的自然写作是好的自然写作?有什么书可以推荐给读者吗?
乔阳:其实我读自然写作并不太多,平日里喜欢阅读中国古代的诗歌,尤其是南北朝以及更早的时代的诗歌,也喜欢看历史书,案头基本是这类书。
有关于自然方面的阅读,我还很喜欢金敦·沃德的另一本书,《蓝花绿绒蒿的原乡》,之前它没有中译本,是朋友在英国的图书馆复印之后带给我,我又拜托另一位朋友粗译了一下读的。不过云南人民出版社刚刚出了它的中译本。
还有法国作家儒勒·米什莱的自然写作系列《鸟》《虫》《海》《山》,作为19世纪的人,他对自然非常有爱,充满着好奇和探索,很谦逊。
作者:钱成熙 编辑:何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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网友:孔百: 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
网友:白妃户:直接传音道,“东伯,看来得靠你了。
网友:文报此:可他已经很清楚结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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