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闋離歌網絡散文
長安城城北的喧鬧與柳花巷巷子里的冷寂簡直格格不入,雖僅一墻之隔。
夜漸漸深了,巷子里閣樓上明滅的燈火,將這窄小的巷子漸次照亮。向此處深處走去,便是那安姓女子的居處。念安樓門前紙糊燈籠讓風搖得東擺西晃,一陣陣清風掃過,逐個被吹滅。屋檐角上的蜘蛛網被吹散開來。
蕭景良頓了頓腳步——城北柳花巷念安樓。信上署名的確如此。抬眼忘去,念安樓,便是這里。
蕭景良受人之托,前來送信,他上前叩了叩門前的銅環:“請問有人在嗎?”渾厚的嗓音向寂靜的四周蕩漾散去。夜的冷清讓他覺得背脊發涼。
不久,門被打開了。見到眼前的男子,布衣青衫,黑發如漆。在月色的寒光下,那張冷俊的臉,棱角分明。
蕭景良拱手問道:“姑娘,請問這里有沒有一個女子叫安然?”言行舉止那樣溫和謙恭。我措愕的回過神來,欠身微笑道:“我便是,不知公子有何事情?”
是的。安然是我,風顏子也是我。
我是一株修為上百年的梅花仙,曾因厭倦了日日與蝶為伴的日子,便偷偷逃出了居仙閣,來到凡間。
我記不起當時是怎么來到長安城的,這里夜夜笙歌漫舞,到處都是紅墻綠瓦,閣樓窗花。熱鬧繁華的大街,男子布帶青衫,女子則輕紗羅綺。隨處可見的男子牽著女子的手,語笑鶯鶯。我不解,人間為何還有這般的溫情。
也不曾想到,有一天,這些男歡女愛與我照面。
有人說,醉月樓,那兒是個歡場,是個醉生夢死的地方。
去那會得到快樂嗎?
會的吧。我想。
然而,歡場。
所謂纖指弄弦,艷動整個長安城的藝妓風顏子,便是我。我以為,這里會有一個能和我相惜的男子。我想要遇到他,隨后我們歸隱,倚梅而居。
然而,那些薄情寡淡的男子,只是垂涎于我的美色。于是一夜之間,長安城醉月樓的花魁風顏子的失蹤,轟動全城。
有人說:我被綁了。
有人說:我因只賣藝而得罪富家子弟而被謀殺了。
眾說紛紜。
我想隱居,從此日日掃榻焚香。我用法力,換了一副容貌,改了名。
可能有一種守候,過盡千帆皆不是,是寂寞為上。
“安姑娘,有你的信。”蕭景良躡手躡腳從肩上的包袱里拿出一封信。
“信?”我不禁緊鎖眉。
“有人差我送的,他是離月。至于是何模樣,小生也是不知。”
我接過信。
離月?那亂石谷的妖曽離月?離月是那最兇猛的飛禽,鷹獸。有千年的修為,可以幻化成人形。曾誤闖居仙閣,被三老仙人困在設下的陣法中,我救過他。
“安姑娘?”蕭景良問著怔怔失神的.我。
“失禮了,不知道公子姓甚?”我看著蕭景良問道。因為黑夜,他的眉宇間顯得愈加俊俏深邃。
“小生姓蕭,字景良。”
蕭景良,景良。良辰美景。我輕輕的將它放在嘴角邊,念道。
突然間,一陣陣狂風將落葉卷起,閣樓上的軒窗被扇得啪啪作響,街上的燈火全被吹滅。風越來越大,像只魔爪,要把長安城顛覆了一樣。
蕭景良一手摭擋吹飛而來的風塵,一只手伸給我。
“安姑娘,快抓緊我的手。”
抓緊我的手。
一句話竟然讓我想哭。
風勢拼了命的越來越大,他被風吹得退后了幾十步,所幸的退到了一棵樹的后面,他在喊我。我聽不到凌厲的狂風從耳旁穿過。
我是仙,這點風,是奈何不了我的。我想走過去,抓緊他的手。
只是那一刻,風靜止了。
一個黑影出現在我面前,在黑夜中看上去肅殺而孤清。
我問:“你是誰?”
“離月。”
男子說話不帶一絲徘徊,和他的表情一樣冰冷,眸子里映出的滿目荒涼。
“你是離月?”
“安然,是我。”那樣的語氣,似經過了滄海桑田,千百個時日。
你來做什么?我背對著離月,冷冷的回答。
從你下凡,到醉月樓,我一直跟著你。我喜歡你。兩百年以前就喜歡。你也早就知道。說的那樣急切,一字一字。
你住口!我第一次覺得,自己的那些過去,從離月口里說出,是那么的不堪入耳。尤其在蕭景良面前。
我根本不會愛你。你是噬血成狂的妖精!
妖精,妖精。這兩個字在離月的腦子里不斷的回蕩。
我走到蕭景良面前,吹了吹他耳旁的發絲說著:我喜歡的,像他這樣凡間的男子。
蕭景良一直都在措愕中,還弄不明白這一場對話。
離月憤怒起來,恨不得把蕭景良撕成兩半似的。一個閃身,來到蕭景良的背后,露出鋒利的鷹爪,狠狠的纏住他的喉嚨,我被逼得后退了兩步。
我指著離月厲聲喝道:“你放開他!否則我對你不客氣!”
蕭景良被掐得說不過話來,月光灑滿他汗涔涔的臉,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恐慌。他喘著一絲絲的氣說:“安……安然姑娘,你快走,這里危險。”
我心疼他。
手里變幻出長劍,一片片梅花漱漱落下,鋪天蓋地。我將劍指向離月:“你放了他!”我生怕他再用力一點,就像拆散一對鴛鴦一樣輕而易舉。
離月面目扭曲而獰猙:“我得不到的,別人也別想得到!”他惡狠狠地盯著蕭景良。
我看到了蕭景良臉上痛苦的神情,他的反抗就像水滴落在石頭上一樣,絲毫沒有意義。
離月嘴角揶揄一笑:“你打不過我的!你的修為只有百年。”
我知道。
“你愛上他了?”不過,我是不會讓你們死在一起的……話未落音,離月的脖子上被纏上一條白綾。
不知道什么時候,離月的身后站著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,青絲如瀑,白綢糸腰。
她輕啟朱唇:“誰也不能傷害他。”
離月翻飛轉身,被他扯住的白綾被撕成碎片。蕭景良被推了出去,我將手中的劍一收,施展輕功,便飛過去將他攬腰抱住,兩人重重的摔一起。
他脖子上被抓傷了,血直流到他的心上。我坐立在他身旁喊他,蕭景良。
他睜開眼時用惶恐的眼神望著我,逃離似的踉蹌站起身。
他看望向白衣女子:璃兒?
璃兒。他喚她璃兒,她是他的誰呢?
一顆不安的心千回百轉。
白衣女子便向蕭景良投向目光:“蕭大哥。”
蕭景良心中紛亂,后退了幾步,和我拉開了距離。我好生覺得,這飄飄而下的梅花,如同籠罩著一座荒廢的空城。
“璃兒,你快點兒過來,他會傷害你的。”
那么,我呢?
你是喜歡她的嗎?眼神里的那份擔憂與不安。
離月笑了起來:“安然,你看到了沒有?你愛的人根本不愛你!”
原來,離月曾托蕭景良給我帶信,只是為了引我出念安樓。我是仙,念安樓自然帶有靈氣的。凡是妖魔鬼怪心中有邪念的人都近不得。剛好是蕭景良,是長安城出了名的才子,長安城盡知的善心人。因兩年前京考落榜,留在城中,教人琴技,棋藝,代人寫信傳信,分毫不取。
來送信的是誰并不重要,偏偏就是蕭景良,偏偏要打動她。
這一切的人和事交織在一起,顛覆了以往的安靜。愛上蕭景良那個時候,我方才知道什么是人間的千情萬愛,不是在醉月樓與他人的交杯錯盞,而是那種想和他共度一生的痛斷肝腸。
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可笑,牽牽嘴角,卻只是僵著。這笑容便硬生生的腐爛了。
“蕭景良,我想我是愛上你了。”
離月的妒火霎時間燃燒起來。他恨自己設下的局。
他決定,毀了蕭景良。
露出原形的離月,帶著猛獸的惡狠再次向蕭景良撲了過去。
撕打。撞擊。拉扯。晃動。
吵聲如雜。
刀光錯影,飛檐走壁。
我用法力將劍駕馭,刺向離月。
一掌,五成功力。
劍被劈斷。
我來不及閃躲,硬生生被擊中,飛出了許遠。一口鮮血噴出,記不得白衣女子與離月的生死纏斗。
我聽到蕭景良和白衣女子的聲音在耳旁交替回旋,像是驚慌失措的呼喊著我的名字。我極力的睜開眼皮,嘴角露出苦澀一笑,倒下,昏死過去。
當我醒來的時候,不知道身在何方。我撐起身子,只覺得心口一痛,又重重的摔下了,眼前漆黑一片。
耳邊有了輕輕的腳步聲,我喊:“景良?”
開口說話的卻是一個女子的聲音,你醒了?
“你是誰?”
我聽到女子放下藥碗的聲響,坐到床邊來。
我是琉璃。
景良呢?他在哪?我抓緊摸索到她的手。
那天晚上,以為這是一場風與火的較量。誰知,離月的可怕,遠遠的超出我們的想象。我們節節敗退。
我倒下的時候蕭景良把我抱入念安樓,離月隨尾而來,卻被彈飛了出去。
蕭景良見此,便喊琉璃快進念安閣。
琉璃有了個脫身的瞬間,輕功一使,飛了進去。
離月便抓著還未退身的蕭景良。
口里緊緊的吐出了幾個字:“想要救他,來亂石谷。”
人影一閃,消失在蒼茫的月色中。
亂石谷在城南以南的一片荒林,里邊奇花異草甚多,但妖魔怪獸也是布遍。有捕獵者進去,便沒有出來過。里邊的殺機更是重重。
突然覺得心里驀地充滿了恐慌,他有危險嗎?
我求琉璃:我們去亂石谷,去救他好不好?
琉璃撫著我的臉,“你的雙眼被劍氣所傷,暫時失明,你還受了很重的內傷,我們先治病,好嗎?”我這有些丹藥,很快就會把你治好的。
琉璃是靈劍山掌門的大弟子,一身武藝超群,她絕世貌美。江湖人士皆知。
她遇到蕭景良那時,暖暖春日,洛水河旁的楊柳依依。他站在喧囂的街邊賣畫,一陣陣風吹過,便把他的畫吹到河里去,他一邊弄著長篙,一邊喃喃自語:完了完了……
一個倩影如蜻蜓點水般的從水面掠過,隨后落在他面前:
嘿。書呆子,你的畫?媚眼輕佻。
蕭景良驚呆半響,是……是的,謝謝姑娘。
琉璃一雙深情的眸子望著蕭景良,暗暗流轉。
從此,他喚她璃兒,她喊他蕭大哥。
三天后,我的傷勢好轉。琉璃輕輕的拆下裹著我雙眼的紗布。一點點陽光刺痛我的雙眼,我看到了琉璃。她明靜清澈的眸子看著我,芊芊玉手在我眼前晃著,她問我;看得見嗎?
我答:“看得到。”
他喜歡的女子是這樣的嗎?
亂石谷。那叢林茂盛而幽深。越往深處走越彌漫著陰深的氣息。
一陣凜冽的的寒風正面襲來,我跟琉璃分著躲開。那寒風像根柱子似的打在一棵樹上,樹被打斷了,轟然砸下。我們追著風尋去。
空曠無人的一個滿是亂石頭堆的站臺,我看到蕭景良被綁著,面容蒼白,他看著臺下的我們喊:你們不能過來!這里很危險!
琉璃拔出了劍。
石臺旁的林子里傳來一陣細細的沙響,灌著風,連驚起的飛禽都暗藏著殺機。
離月出現了。他將利劍抵在蕭景一闋離歌的心口:“安然,你要是跟我在一起,我就放了他。”
我望著離月,眼神如刀。眼角有淚水掉出來:“你放了他,我答應你。”
離月喊:“你上來。”
一步一步。我靠臺上越來越近,離離月也不遠。
忽地,琉璃手中的劍向離月揮去,我連忙也前去與他纏上。
借機施法將蕭景良手上綁的繩索解開。
纏斗中琉璃為了護我被離月抓傷,離月隨即施下魔法,附入琉璃的身體。琉璃眼神里瞬時如死灰一般,眼睛里透著紅光。
琉璃被離月操控著,像猛獸般的劈頭蓋臉的朝蕭景良飛去,蕭景良只是覺得耳畔的疾風越來越近,殺氣越來越重。就在劍刃即將割破喉管那一刻,蕭景良歇斯底里的喊了一聲:
“琉璃……”
琉璃手里的劍一震,動作嘎然停止。空洞的眸子望著眼前眼神如水的男子,望著他嘴角殷紅的血絲。她的內臟深處尚且還有著一絲理智的地方,喃喃念道:蕭——大——哥。
我向琉璃喊著:“琉璃,快點清醒過來!”
這時,琉璃的劍卻指向了我。我筋疲力盡的用最后的靈力與她抗衡。
漫天飛沙之中衣襟狂舞,像拼盡力氣去跳一曲挽歌。
鋒利的劍尖刺進了擋在我身前蕭景良的胸口。那樣輕而易舉。
原來,心真的會痛。
他倒在了我的懷里,鮮血從傷口不斷蔓延開來。
空洞的眼睛里有了傷,有了疼。她的魔性減弱了一半。她仰天長嘯,將劍刺進自己的胸膛。
我問她:“為什么?”
她說:“只要我死,離月也會跟著消失。”
是的,那一劍,碎了三個人的心。
后來的后來,我回到居仙閣。我望著一大片一大片的梅花樹。
低頭碎碎念:我想和你倚梅而居,可以嗎?熟悉而又模糊的畫面,仿若昨天。
我常常在夢里聽到蕭景良的聲音,他向我敞開懷抱,他說:“安然,你來,我帶你走。”
我便撲向他暖熱的懷里,抬頭,竟看不清他的臉。
夢里轉醒,淚水涌出,侵濕困頓的塵埃。
至今我不曾知道,他,愛過我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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