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天凈沙秋思》的賞析
《天靜沙秋思》在中國文學史、中國古典美學中均占極高地位,有“純是天籟,仿佛唐人絕句”(《宋元戲曲考》)之贊,甚至被譽為“秋思之祖”(《中原音韻小令定格》)。那么其精妙之處究竟如何體現?
“枯藤老樹昏鴉,小橋流水人家。古道西風瘦馬。”作為第一部分,可謂古今獨步。九個意象并置,又各自獨立,彼此之間沒有任何語言形式將其勾連。單獨看每一個意象,確乎不能讓人直接深入地體會到其內涵,而如果將它們聯系起來,分析異同,就非常有意趣了——
先看色彩。枯藤、老樹、昏鴉、古道、西風、瘦馬并不能給人有沖擊的色彩體驗,甚至是小橋、流水、人家這樣的怡然景物,也并沒有跳眼的色彩,而似被一層水霧籠罩。不濃烈,但也不至于陰森,僅僅是給人一種“灰”的感受,像是中國的水墨畫,僅存不濃的墨色。“灰”不僅僅是一種色彩的感覺,更是心靈體驗,“灰”得不極致,更顯得淡漠悲涼,詩人在這樣一個底色上鋪陳,不著一語卻意旨盡現。
從意象的羅列來看,“枯”有枯寂、沉郁感,“老”有滄桑、蒼老感,“昏”有昏沉、陰暗感,帶給人日薄西山的將盡之意,像古舊的木刻;而“小橋”帶來溝通、連接感,“流水”帶來流動、活潑感,“人家”帶來相聚、歡樂感,如此又微露暖意。讀到這里,兩種頗有反差的意象群相對比,讓人很難找到情感的落腳點,這時第三句以古道的“空”、西風的“冷”和瘦馬的“乏”壓住了詩的基調,三句苦澀與輕松相對比,就像是吃藥時,嘗一口苦,這時若啜一口甜,再次體驗到的苦,便是極致了。
對比“感時花濺淚,恨別鳥驚心”的詩句,我們能感覺到“濺”“驚”這些較強的動作,渲染出憂國傷時的杜甫內心強烈、激蕩的情感。有意回避動詞,呈現強烈的畫面感,看似詩人并沒有傾注個人情感于其中,實則匠心獨運,給這首小令留足了具有極強內在邏輯的“空白”。這種“不于情上布景”的留白,剛好與王夫之詩學中的“喪我”相應和,“凡詩之妙處,全在于空”。詩人隱藏情感,留出空白,恰使讀者能直接與意象相接觸,用自己的記憶和情感體驗填充感受,引發更強烈的共鳴。
“枯藤老樹昏鴉”便是中國詩學理論“以小見大”中的“小”,“即遠入細”里的“細”。既然小景是眼中之景,那么大景就應是詩人心中之景。詩人心中景為何?古道西風瘦馬是否就是其當下的眼前景呢?詩論家常將古代詩畫對比研究,他們認為畫家常常是“背擬作畫”,即畫家將其觀察的結果由知道轉化為記憶,而詩人卻相反——“寓目入詠”“即目吟詩”,也就是說中國詩歌是詩人身臨其境,隨感而發。但筆者覺得這曲秋思并不全然是詩人眼前景,其所列之物,總是帶了些“心中景”的意味,也就是上文所說的以小見大,即遠入細。詩是時間的藝術,筆者以為,這三句中的意象在一定程度上是屬于詩人的記憶的,也許在作詩之前詩人曾無數次遇到過給其“孤獨感”“漂泊感”的事物,詩人觸景傷情,靈感的迸發將記憶牽連出來,加以羅列便成《秋思》。這是一種類似于蒙太奇的手法,以空間的有限展現時間的無限,將不同時空的意象,用這種奇妙的手法并存于同一空間。從這個角度看,這首小令似乎更接近于山水畫的作法。那么,《天靜沙秋思》之所以有超越其他作品的即視感和畫面感,正是因為詩人將詩作與畫作融通了。
如果一定要明確詩人的眼前景,筆者認為應該是“古道西風瘦馬”,瘦馬旁應有漂泊的.游子。但這僅是讀者的聯想,正如王夫之所說的“于賓見主”:詩人并沒有主動出現于作品中,而是隱于其后,既避免了把主觀情感強加給讀者,又不全然喪失自我。
第二個部分是“夕陽西下”一句。這一句明顯與上文不同,是對一種不具體的,有些許背景意味的物象和狀態的描寫。以夕陽西下為背景鋪設是極妙的。首先,夕陽隱含了歸家之意,對比之下更強烈地襯托出游子的漂泊無依。其次,中國詩學中有“一切景物皆成光色”的說法。夕陽的光色給前面的景物鍍上新的情感體驗——從意境塑造的角度看,夕陽無疑是美的,而將其鋪在上文“昏、暗、灰”的意象之上,便有了特殊的效果。魯迅曾說悲劇就是把美的事物撕碎給別人看,而在這里,詩人給上文的悲涼場景披上了美的衣服,用這種反差感使人心生莫名惆悵。
夕陽西下這一場景的出現,是對大背景的鋪排,與枯藤、老樹、昏鴉這一近景相比,大的場景將人的視線拉遠,產生一種距離感。這種“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”的“遠”是中國詩的一個常見的現象。詩論家認為空間距離最能體現心理距離,這種心理距離是否是詩人身處背景之中感到悲涼,而在心理上又難以依賴于景中,找不到歸宿,“在其中”而“又不在其中”呢?
也許這是中國哲學中“物”與“我”關系的一種體現吧,道家提倡開懷攬物,卻又言“聽之不聞,視之不見”。在這一點上,《天凈沙秋思》的創作似乎與之很是契合,意象的展現即是“開懷攬物”,而詩人并未將情思強加于其上,使詩悲哀而不消極,便是“聽之不聞,視之不見”了。
最后的“斷腸人在天涯”這一部分無疑是詩情感表達的頂峰。且放下情感不談,筆者思考的是如何斷句才更能表達作者情意。
與平常的“斷腸人在天涯”的主謂結構不同,筆者認為此處應是“斷腸人在天涯”的強調句式。首先,“斷腸人在天涯”以強調句式自然而強烈地表達出詩人的情感,并且再次描繪了“人在天涯”的畫面。其次“斷腸人”似在寫詩人自己,而“斷腸人在天涯”則將人與情感劃清,從形式上不將其過多地參與到濃烈的情感之中,更加符合詩人“隱于詩后”的主觀想法,而達到“超我”的狀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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